鄧聿文專欄：馬斯克「百日維新」後　退意萌生

馬斯克自走馬上任「政府效率部」（DOGE）大刀闊斧推進美國政府的行政改革以來，輿論就在猜測他什麼時候會和川普分道揚鑣。很多人認為，他幹不過幾月，因為兩人都屬於強勢領導人，而且在理念上也並不完全一致，因此遲早會起衝突。

這一天似乎已經到來。馬斯克日前在特斯拉今年第一季報發佈會上向股東和投資者保證，他將把工作重心轉回特斯拉，從5月開始，分配給DOGE的時間將大幅減少，「每週花一兩天時間處理華盛頓事務」，但為防市場誤解，他也表示，這不是要放棄DOGE職位，只是「減少了時間分配」。

馬斯克這樣做，原因之一是特斯拉的財報壓力。在他一門心思涉足華盛頓的政治，無力照顧企業生意後，特斯拉第一季報的淨收入同比下降71%，營收和利潤均未達預期。股價更是在兩個月內近乎腰斬。如果他再不理會投資者要其回歸企業的要求，特斯拉的股價和營收恐會進一步惡化。

然而，僅僅是企業的財務壓力，似乎不足以讓馬斯克做出這樣的決定。他的「改革事業也遇到了某種挫折」，讓他有點心意闌珊。我們可以把到4月30日他主導的這一百天政府效率改革，稱之為「百日維新」。

說起「百日維新」，中國人首先想起的是晚清由南海舉人康有為和他的弟子梁啟超推動的維新變法。康、梁面對清朝的衰敗，在光緒皇帝的支持下，搞了個短命的103天的變法運動，宣導西學，改革政治，發展實業，包括改革政府機構，裁撤冗官，任用維新人士，史稱「百日維新」。

馬斯克的DOGE運動在某些方面和康梁的「百日維新」可有一比，兩者都是要革除政府的積弊，初期手段也比較激進，並且都得到了最高領導人的支持。康梁的背後有光緒，甚至實質上的一把手慈禧開始也默許，馬背後則是川普。當然，兩者不同的方面更多，就改革的廣度和深度而言，馬的「百日維新」比不上康梁。但康梁的革新運動最後失敗。馬的DOGE事業目前還看不出失敗的端倪。儘管如此，他本人有可能提前出局。

在川普的百日執政中，要論最出風頭的，除了川普本人，就是馬斯克了，甚至一度大有蓋過川普之勢，以致媒體在說，馬斯克才是川普背後的真正總統。他甫一上任，就強勢出擊，拿國際開發署開刀，停止該機構的運作，停止其資助全球的民主人權活動，力度之大，動作之猛，讓人瞠目結舌，引起輿論大嘩。但他依然不管不顧，我行我素，接連又裁撤多個聯邦部門，並在整個聯邦系統削減合同、裁撤工作崗位和終止多元化專案，以此來減少聯邦開支，提高行政效率。

不過，馬斯克刮起的這股裁減聯邦部門之風，最近一月有偃旗息鼓之勢。先是曝出在川普的內閣會議上他和多位內閣官員爭吵，比如和國務卿盧比奧；接著川普本人似乎也對他改變了態度，不再是無條件的支持甚至縱容，最明顯的表現就是川普阻止了他參加國防部向他彙報「中國作戰計畫」；更重要的是，在川普力推的對等關稅行動中，他卻被排除在外，並為關稅問題，還和關稅方案的制定者納瓦羅互槓；在和財政部長貝森特爭奪國稅局長的人事權上，他也失利於後者。看起來，馬斯克受到了連串挫折。

這種狀況也許出乎他的預期。他淌華盛頓的政治渾水，不拿一分錢自願做川普的政治「打手」，可能的確沒有私利，完全出於公心，從他的技術主義理念出發，看不慣華盛頓深層政府多年來搞的那套「政治正確」，擔憂聯邦政府的機構臃腫和人浮於事在和中國等國家的競爭中效率低下，影響發展，因此要以一個無利益糾葛的局外人身份，助川普一把，推動改革華盛頓的政治文化和官僚作風。然而，可能正是他的此種無私和高調，還有對自身能力的過度自信，埋下了此後受挫的種子。

自以為無私的人，會有意無意地強化自己所從事事業的正當性、正確性，認為自己做的就是對的。這一方面會激發他們做事的勇氣，另一方面也讓他們很難聽進別人的勸告。對馬斯克來說，由於自己商業的成功和對技術的迷信，他還有一種執念，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可以把管理企業的那套模式複製到對政府的改革上來，通過軟體和技術的「現代化」，最大限度提高聯邦政府的運作效率。所以很多人指出，他對聯邦機構的裁撤，就像他買下推特後的處理手法如出一轍：解散公司的原有組織結構，對全部員工一刀切解聘，再重新競聘上崗。

馬斯克不理解或者不屑於去理解管理公司和治理政府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以為兩者在本質上是一致的。在一個公司，作為老闆可以霸道，決策可以獨斷，但在政府，不能這麼做，因為政府是帶有強烈外部性的公共機構，雖然政府必須提高行政效率，可政府的本質屬性是它的公共性。換言之，政府的決策和行政要照顧各方利益，盡可能做到平衡，這天然會導致政府的行政效率比企業就是要低下——無論哪種制度的政府，在這一點上都一樣。

另外，政府的文官集團也會形成自己的利益，大面積一刀切裁撤政府部門及其工作人員，等於是動了幾乎所有人的乳酪，而這些人的背後還有他們的家人及連動的受益者，並且會讓行政癱瘓，從而又會影響到行政相對人的利益。這當然會遭到人們的普遍反對。

華盛頓所謂的深層政府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要打碎這一結構，指望畢其功於一役並不現實，必須講究方式方法，單有勇不夠，還須有謀。馬斯克有點太急躁了，他的強勢作風和激進措施在川普團隊內部甚至也引發反彈，他們憂慮失去對本部門人事和開支的控制權。然而，礙於馬斯克與川普的交情，他們一開始不方便反對，不敢直接對他提出不同意見，可當川普本人表現出某種對馬斯克的不信任後，他們認為扳倒馬斯克的機會就來了。

就川普而言，在抽乾華盛頓的「沼澤」問題上，他和馬斯克的理念和目標是一致的，故他需要馬為他打前鋒。然而，馬在很多方面又和川普的理念不同，比如移民和關稅問題，馬自曝他勸過川普不要打關稅戰，但川普不聽。另外，馬在中國的利益也使得川普不能完全信任他。更重要的是，川普作為總統，他要協調團隊內部，不能讓馬獨享鎂光燈，以及評估各項政策和施政行為對自己產生的綜合影響，而馬可以不顧及這點，他畢竟是一個不在編（編制外）的「政府特殊雇員」，難聽點說，事情搞砸了，他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但川普必須收拾殘局，為自己的政績以及共和黨還有他的「MAGE事業」著想。考慮到這些，川普不希望他動作太猛，得罪人太多，有意牽制他，讓各方協調推進，其內閣成員也就可以拿回削減本部門人事和開支的控制和決策權，而對習慣了在自家企業全權做主的馬斯克來說，他一定會厭倦華盛頓的規章制度，萌生退意。

馬斯克和川普最後會不會反目，目前還看不出。川普還需要馬的支援為共和黨贏得中期選舉，馬也想在美國這屆政府留下自己的遺產。同為 「百日維新」，在挑戰深層政府的過程中，馬和康梁都太急於求成，未考慮事情的複雜性。未來，在馬逐漸減少對DOGE事業的投入後，提升政府效率的行動會不會無疾而終，取決深層政府以即文官集團的反撲，還有川普對這種反撲的反撲。

※作者為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