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非洲

【大師講堂】哈瑪斯10月7日謀殺綁架　讓以色列人陷入無解盲點

馬毅仁（Ian Buruma） 2025年04月10日 07:00:00

反對文化抵制的一個合理理由，就是此舉傷害和疏遠的正是那些本應共同反對獨裁和非正義戰爭的人。

～《紐約書評》前編輯、作家　馬毅仁（Ian Buruma）

當你在特拉維夫愜意的街道上享用一杯完美沖泡的卡布奇諾咖啡和一個鬆脆的可頌麵包時，很難想像距此69公里外的加薩正遭受著轟炸、砲擊和掃射（更別提不到60公里外的約旦河西岸持續發生的暴力事件了）。在生活表面上看似如此文明時，人們很容易忘記他人所遭受的痛苦。

這並不是說以色列人對戰爭視而不見。他們無時無刻不在電視螢幕上觀看這場戰爭，包括加薩城市滿目瘡痍的畫面和關於最新消息的熱烈討論。對戰爭、納坦雅胡（Benjamin Netanyahu）延長戰爭的努力以及他破壞本國司法和其他民主機構之圖謀的憤怒隨處可見，尤其是在特拉維夫這個世俗和自由派佔多數的城市。

每天都有反對戰爭和反對納坦雅胡解僱阻礙其專制衝動的政府官員的示威遊行。人們譴責總理及其內閣中的極端分子是法西斯主義者和戰犯，也爭論川普和納坦雅胡誰對對方的影響更大。一名前以色列國防軍戰鬥機飛行員對我說，他不會再在一場他認為無法接受的戰爭中服役。另一個人說，如果他的兒子被徵召入伍，那他或許就要離開以色列。我曾與一位作家交談，他絕望地表示，他的國家將因以色列人內部以及阿拉伯人和猶太人之間的仇恨而分崩離析。

許多反戰抗議者和支持民主的行動者覺得自己與外界隔絕。文化抵制正在切斷以色列藝術機構和大學的國際聯繫。以色列的自由主義者感到他們正被國內的敵對勢力（尤其是自己的政府及其激進民族主義支持者）和國外那些出於巴勒斯坦人的慘狀而對全體以色列人予以譴責的人們所排擠。

人們會同情這種被誤解甚至被拋棄的感覺。連坐從來都不是公平之舉。反對文化抵制的一個合理理由，就是此舉傷害和疏遠的正是那些本應共同反對獨裁和非正義戰爭的人。

然而，在以色列，所有反戰和支持民主示威活動中都存在著一個明顯的空白：幾乎沒有人提到巴勒斯坦人。到處都是要求政府「讓人質回家」的標語。以色列政壇的左派和右派都戴著黃絲帶。精美的特拉維夫藝術博物館外的業餘藝術裝置動人地表達了以色列人對人質的悲痛之情——其中許多人已經死在加薩令人窒息的地道中。

電視專訪節目嘉賓們痛斥一場可能導致餘下以色列人質全部喪生的戰爭，認為其不應繼續延續下去。但即使展示了許多加薩破碎建築物和街道的照片，卻沒有巴勒斯坦平民被殺害、殘害、被趕出家園和挨餓的畫面。《國土報》（Haaretz）仍在報導這些暴行，但這份優秀的自由主義報紙的讀者只佔以色列總人口的大概4%。對其他人來說，假裝巴勒斯坦人的痛苦與他們無關實在太容易了。許多以色列人甚至認為提出這個問題很下流，似乎任何提及這個問題的行為都是對反猶太主義者的鼓勵。我聽說在耶路撒冷的一次反戰示威中，有一位抗議者剛開始討論巴勒斯坦受害者就被人奪走了麥克風。

在耶路撒冷，我遇到了一位中年人，她強烈反對納坦雅胡和反戰，會說阿拉伯語，也創辦了一個值得尊敬的救濟窮人組織。當我問及她的慈善機構是否也惠及阿拉伯人時，她嘆了口氣說，希望能做到這一點。然後她解釋，雖然巴勒斯坦人嘴上想要和平，但他們所有人都支持在2023年10月7日謀殺和綁架1200多名以色列人。那天發生的事讓她想起了納粹大屠殺，又怎麼可能跟這種人建立友好關係呢？

這種觀點不能簡單地被視為偏執或種族主義。她的觀點在以色列得到廣泛認同。有許多很好的理由可以批評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人的壓迫以及對後者苦難的無動於衷。但是，低估10月7日事件對人們所造成的震撼是愚蠢的。那些以為他們終於安全了的以色列猶太人突然面臨這般野蠻暴行，喚起了他們幾個世紀以來遭受迫害、謀殺和侮辱的記憶。

即使納坦雅胡不是個一心想要延續戰爭以維持其極端主義政府的、自私自利的領導人，情況可能也是如此。他一旦下台就將受到審判，並可能被判犯有欺詐和腐敗罪。他並不是第一位為了政治目的而利用猶太人受迫害的長篇敘事、最終把話題引向大屠殺的以色列總理。班古里昂（David Ben-Gurion）在1961年就已經這樣做了——當時負責實施大屠殺的納粹官僚艾克曼（Adolf Eichmann）在耶路撒冷接受了審判。但納坦雅胡比他的所有前任都更宣揚這樣一種觀點：巴勒斯坦人是對猶太人生存的威脅，尤其是哈瑪斯，只有他才能保護猶太人免遭第二回大屠殺。

10月7日的攻擊讓他的最後那個說法成了一句空話，而這也是納坦雅胡聲望驟降的原因之一。但大多數以色列人與他一樣認為自身正面臨生存威脅，而在這樣一場事關生死存亡的鬥爭中，可沒有同情敵人的餘地。這就是心懷善意的人們可以強烈反對一個不自由、自私自利的領導人，同時又屈從於他所煽動之恐懼的原因。

馬毅仁（Ian Buruma），作家，最新著作是《斯賓諾莎：自由的彌賽亞》（Spinoza: Freedom's Messiah，暫譯）

（本篇翻譯由PS官方提供，責任編輯：國際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