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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講堂】川普「解放」並不必然經濟崩潰　更糟的是應付了事

阿德曼（Jeremy Adelman） 2025年05月09日 07:00:00

我們也可能有機會重建並改革世界秩序，但前提是我們必須改變劇本。

～劍橋大學全球歷史實驗室主任　阿德曼（Jeremy Adelman）

過去一周來，評論家幾乎口徑一致地把美國總統川普的「解放日」形容為經濟的末日災難。投資人也一樣；金融市場劇烈震盪，導致大多數新關稅措施獲得暫緩90天，只有針對中國的關稅除外。

但如果我們只能在「解放」與「末日」之間做選擇，那麼我們就陷入了敘事陷阱。這兩種敘事都預設一種「終結主義」：一個時代連同其人物、思想和制度，都將被另一個時代所取代。對川普的支持者而言，這是一個英雄故事，講述的是一名不受舊有規範制約的救世主，將帶來美國的偉大。而對批評者來說，這是一個關於損失的悲劇故事，帶著滿滿惡意的主角們，為了自己之私利，犧牲公共利益。

但「終結主義」並非解讀當前危機的唯一方式。我們也可能有機會重建並改革世界秩序，但前提是我們必須改變劇本。「解放日」確實是一大衝擊，但屬於哪一種？有些衝擊導致崩潰；有些會造成不適但不致於讓系統崩潰；還有些可能導向改革重建。目前「崩潰」敘事占了上風，但這種情況可能會改變。

許多人將川普帶來的衝擊，比擬為導致大蕭條時期的反全球化浪潮。但我們不應該過度強調目前與1930年代的相似性。當時的全球體系比現在脆弱得多，且預防災難的工具也遠遠不足。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美國成為全球的銀行家，但該地位是建立在國內過熱、缺乏監管且脆弱的銀行體系之上。1929年的金融危機爆發時引發了破產潮，導致失業率飆升至9%。隨後在保護主義者的推波助瀾下，經濟崩潰變成了大蕭條。

1930年，參議員斯姆特（Reed Smoot）與眾議員霍利（Willis Hawley）提出《關稅法案》，在總統胡佛（Herbert Hoover）不情不願地簽署之後，美國大幅提高關稅，引發貿易夥伴「對等奉還」，市場隨之崩盤。那個時代（在日內瓦「國際聯盟」虛弱監管下）的多邊貿易體系就此瓦解。兩年內，美國失業率超過23%。

自此以後，「斯姆特—霍利」就成了愚蠢經濟政策的代名詞，川普的批評者也忍不住引以為諷。但這樣做可能會忽略了其他潛在的危機敘事，同時錯失一項深刻的嘲諷：大蕭條的一個結果，就是建立緩衝與保護機制，藉以預防崩潰再度發生。這些工具歷經1945年以來多次金融動盪的打磨與改進，確實建立一個更具韌性的系統。此外，金融領域的經驗，也被套用在全球健康、安全與文化意識方面。

儘管將情勢比擬為大蕭條是偏向災難性的敘事，但另一種故事情節也同樣危險，因為它通常是在「末日預言者」聲嘶力竭之後才會出現。這就是「應付了事」敘事，往往最受危機管理者所青睞，因為他們只求一切運作恢復常軌。從許多貿易夥伴已排隊前往白宮或海湖莊園，希望與美國達成協議，就可以略見端倪。為避免局勢升級，許多人會選擇向怒目而視的侵略者進貢，提議透過諸如設立「芬太尼沙皇」，或承諾購買愛荷華州玉米等方式讓步。當川普在4月9日暫停「解放日」關稅時，我們可以聽見這些應付派集體鬆了一口氣。

2008年金融危機時的情況正是應付了事。起初，有「危言聳聽者」警告，可能會重演1929年的災難。但是全球的管理階層擁有避免崩盤的工具，情況演變成政治學者口中的「現狀危機」：嚴重到足以讓數以百萬計的屋主、希臘人與烏克蘭人蒙受損失，但還不足以推動系統性改革。結果是管理階層依靠廉價信貸（量化寬鬆）與廉價碳能源（歸功於頁岩能源與液化天然氣）推動經濟復甦，如今這筆帳已到期。

應付了事的做法最初看起來似乎可以奏效（回想2009年那些高階主管領到的獎金），但卻無法解決問題的根源。2008年後，我們所需要的是對全球化道路的修正，也就是重新打造一個更公平、更具包容性的全球契約。顯然，這並未發生。

應付了事的策略一直延續到2016年才破功，當時英國脫歐、川普首次當選、俄羅斯總統普丁將能源相互依賴性當成武器，以及疫情時期的「疫苗民族主義」，讓全球金融精英再也沒有得過且過的空間。從此以後，全球主義者的正當性不斷流失。

我們是否正在重蹈百年前的覆轍，將一場危機推向崩潰？還是我們又要再一次應付了事？或者，這可以是重新來過的契機，因為人們意識到先前的全球化模式並未真正惠及大多數人？

「重新來過」的敘事已被邊緣化，但歷史上充滿了這樣的時刻。第二次世界大戰導致了帝國的解體和新世界秩序的建立。蘇聯解體促進了全球許多地方的民主化、人權新規範，以及認真對待環境與氣候變遷（儘管相當有限）的努力。

早在川普崛起之前，世界秩序就已岌岌可危。核擴散捲土重來、不平等加劇、減碳承諾大開倒車，全球貿易體系也載浮載沉。杜哈回合貿易談判以恥辱告終，世界貿易組織的憲章不再合時宜。若我們只是修補這種有缺陷的相互依存關係，我們將會加入2008年之後應付派的行列。

世界早在「解放日」之前就已需要重建，如今需求更是迫切。儘管川普的貿易戰判斷失誤，卻不必然導致崩潰，也不必然通往管理階層的又一次慘勝。通往重建之路，始於更有創意的思維。我們應該著重於我們所需要的全球化。試圖挽救全球化的現狀，或接受白宮對「美國優越地位」的扭曲描繪，並不是我們的唯二選項。因為兩者都將使災難凌駕於機會之上，都是死路一條。

阿德曼（Jeremy Adelman），劍橋大學「全球歷史實驗室」主任。

（翻譯：吳巧曦，責任編輯：國際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