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衛福部停止汙名化精神疾病者的「優化計畫」

新修精神衛生法於去（2024）年12月14日修正兩年後生效（法院審查強制住院部分則尚待公布生效日期）。當時大力宣揚的「病權保障」、「強化知情同意」、「社區支持」及「社區平等生活」似乎還言猶在耳，但是衛生福利部的「疑似或社區精神病人照護優化計畫」，不僅與新修精神衛生法背道而馳，尙且涉及違法違憲。

這份行政計畫的目的，自稱是針對社區特定高風險個案或網絡體系（含社政、勞政、民政、警政、消防、教育體系等）轉介之疑似精神病人，進行就醫評估、緊急處置及提供社區外展照護，以提供連續性照護服透過社區各網絡。執行方式是將前述疑似病人的個人資料，在沒有「知情同意」的前提之下，由地方衛生局篩選後，交由精神醫療機構，追蹤訪視及外展照護服務；並且利用跨網絡協調聯繫會議，由主責醫院運用跨網絡交流場合，以增進跨網絡合作。

首先令人質疑的是，沒有知情同意，沒有法律授權，病情與個人資料為何可以傳送到相關機構？並且在「網絡」內互相交換？所謂網絡協調會議，或是以網絡合作之名，就可以交換個人資料與病情資料，而無視其他法律限制？

優化計畫，是否成為排除異己的查水表方案？

「高風險個案」一詞，其實完全未出現於精神衛生法任何條文，應該是引自所謂「社會安全網」這一包山包海卻缺乏法源的行政計畫。因此，缺乏法律授權與法律明確性的行政便宜行事，法源基礎為何？而號稱全面性的網絡體系，轉介所謂「疑似精神病人」，而不是運用精神衛生法內行之多年，法律條件與流程較為明確「有傷害他人或自己之虞」時緊急協助就醫（第48條第2條），反倒是行政單位自行發明所謂「疑似精神病人」之「轉介」，「進行就醫評估、緊急處置及提供社區外展照護」，其法律依據為何？而「疑似精神病人」不僅缺乏法律明確性，其描述極盡模糊概括，可以包括任何社區民眾，難道不會成全面性的社區篩檢，讓所謂優化，成為排除、汙名化社區精神疾病病人的「異化」方案，「排除異己」方案？

個人試圖找尋所謂優化計畫之法律依據，則在精神衛生法第48條第1項有如此規範「醫事人員、社會工作人員、教育人員、警察、消防人員、司法人員、移民行政人員、戶政人員、村（里）幹事及其他執行社區支持業務人員於執行職務時，發現疑似第三條第一項第一款所定狀態之人，得通知地方主管機關提供醫療、關懷或社區支持服務之協助」。

但是優化計畫受轉介者，並非精神衛生法明確法條規範，資訊傳遞無須知情同意的限定條件，如病人自傷傷人之緊急協助就醫（第48條第2項），亦非下列，嚴重病人出院準備與嚴重病人通報（第33條第2項及第45條第3項），住院精神病人出院準備（第33條第3項）或矯正機關、保安處分處所之通報（第47條）。

在精神衛生法第48條第1項之立法理由說明也闡明「增訂有關各職類人員之通知機制，希冀各領域人員於執行職務時，如發現疑似第三條第一項第一款所定狀態之人，得先行通知地方主管機關，以利及早發現介入提供醫療、關懷或社區支持服務之協助」。

缺乏知情同意的協助方案，必定違法違憲

可以理解，此項立法是基於早期協助的立場，立意良善，但是絕對不是以「社區篩檢」、甚至於「社區搜捕」的方式，在不告知當事人並獲得同意（知情同意）（知情同意是個人資料保護法、精神衛生法以及病人自主權利法都主張且維護的自主權）之下，以行政恣意空白授權，缺乏法律明確性與比例原則的情形，任意授意所謂社區網絡將個人資料傳遞至地方主管機關，然後又將該資訊傳遞至執行行政計畫的精神醫療機構。

就其違法違憲部分，個人資料保護法第6條規範「有關病歷、醫療、基因、性生活、健康檢查及犯罪前科之個人資料，不得蒐集、處理或利用。但有下列情形之一者，不在此限：一、法律明文規定。二、公務機關執行法定職務或非公務機關履行法定義務必要範圍內，且事前或事後有適當安全維護措施」。目前優化計畫之轉介，顯然已經明顯違反前述法條。

依據111年憲判字第13號，對於健康資訊之規範，「以資料庫儲存、處理、對外傳輸及對外提供利用之主體、目的、要件、範圍及方式暨相關組織上及程序上之監督防護機制等重要事項，於全民健康保險法第79條、第80條及其他相關法律中，均欠缺明確規定，於此範圍內，不符憲法第23條法律保留原則之要求，違反憲法第22條保障人民資訊隱私權之意旨」。更可以發現，優化計畫明顯違反此憲法法庭判決。

由此可見，「優化計畫」明確違憲，更可以申論，若無當事人知情同意之前提，則精神衛生法第48條第1項之執行，也必然違憲。

維護精神疾病病人權益，是衛生行政單位的法定義務

由於優化計畫，並不限於疑似病人之轉介，因此有可能涉及轉介具有「病人」身分之人，如此更加違反精神衛生法第37條「病人之人格權及合法權益，應予尊重及保障，不得歧視。關於其就醫、就學、應考、僱用及社區生活權益，不得以罹患精神疾病為由，有不公平之對待」。違反者應依同法第82條「有下列情形之一者，處新臺幣三萬元以上十五萬元以下罰鍰：…二、違反第三十七條、第三十九條或第四十條第一項保護病人權益規定」。

若病人又同時為「身心障礙者」，亦有身心障礙者權益保障法第16條第1項規範「身心障礙者之人格及合法權益，應受尊重及保障，對其接受教育、應考、進用、就業、居住、遷徙、醫療等權益，不得有歧視之對待」。而違反者，則有同法第86條第1項所定「違反第十六條第一項規定，處新臺幣十萬元以上五十萬元以下罰鍰」，公務人員違反者還有同法第102條「公務員執行職務有下列行為之一者，應受懲處：一、違反第十六條第一項規定」。

筆者長年於精神醫療服務，援引師長前輩教誨，精神醫療是因為精神疾病病人而存在，維護精神疾病病人之精神健康，保障精神疾病病人之權益，是精神醫療的價值與職責。但是面對所謂「優化計畫」，不禁質疑，去年12月14日才生效的新修精神衛生法，所謂社區平等生活（第1條），社區支持（第3條第1項第7款），如今安在？在此，更要大聲疾呼，請衛生福利部務必嚴守依法行政，謹守保障精神疾病病人合法權益的法定職責，不要讓中央及地方精神醫療主政單位，成為精神疾病病人汙名化的主要來源！全面檢討並終止違法違憲的計畫，此其時也！

※作者為精神科專科醫師暨司法精神醫學專科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