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應台的1978年半邊歷史觀

上個禮拜，與一位任職於美國數一數二金融機構的基金經理人聊天，知道我來自台灣，他立即盛讚台灣人才濟濟、台積電有多耀眼，我說，可是因為看到川普處理俄烏戰爭的情況，許多台灣人很擔心台灣的未來，如果中國入侵台灣，很怕川普會放棄台灣。從經貿的角度，他不認為川普會拋棄台灣，我則告訴他，從台灣在第一島鏈的中樞戰略位置對美國與世界的重要性，美國不可能讓中國入侵奪取走台灣，台灣若成為共產中國的一部分，不只韓國、日本、菲律賓，甚至澳洲，都危險，美國也將因為西太平洋的自由防線破裂而受到威脅。雖然這位金融專業經理人是第一次聽到第一島鏈的概念，但因有基本的世界地理常識與清楚中國爭霸全球的野心，所以立刻就能理解也贊同，而是為什麼過去多數台灣人，甚至現在仍有許多人不懂台灣珍貴的戰略地理位置價值，讓他不解。

應《紐約時報》之邀，寫了〈台灣維持和平與自由的唯一途徑是與中國和解〉的龍應台，有可能就是不清楚台灣戰略位置重要性的其中一位，不然，她不會有個矛盾的推論──「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美國可能會「拋棄台灣」──讓中國取得台積電又讓中國可以毫無阻礙地進入太平洋？！不過，龍應台是從發生過的歷史角度（1979年美國與中華民國斷交並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去猜疑美國，證據完美下，美國可能再度棄台的推論顯得分外有力。然而，看歷史不能只看一個時間點或整體的一小部分。

首先，1978年12月16日美國政府宣布將與中華民國斷交，美國國會也立刻推動制定《臺灣關係法》（Taiwan Relations Act），1979年3月底國會參眾兩院就通過法案，4月10日總統簽署生效。該法案的第2條第1項就聲明：「由於美國總統已終止美國和臺灣統治當局（在1979年1月1日前美國承認其為中華民國）間的政府關係，美國國會認為有必要制訂本法：（1）有助於維持西太平洋地區的和平、安全及穩定；（2）授權繼續維持美國人民及臺灣人民間的商務、文化及其他各種關係，以促進美國外交政策的推行。」換言之，美國當時終止的是與臺灣統治當局的關係，而不是台灣人民。

再往下看，該法案的第2條第2項有關「美國的政策」的第3點：「表明美國決定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外交關係之舉，是基於臺灣的前途將以和平方式決定這一期望」；第4點：「任何企圖以非和平方式來決定臺灣的前途之舉 -- 包括使用經濟抵制及禁運手段在內，將被視為對西太平洋地區和平及安定的威脅，而為美國所嚴重關切」；第5點：「提供防禦性武器給臺灣人民」。皆不只更明白顯示了美國沒終止與台灣人民的關係，還清楚表達了龍應台們心心念念的「和平方式」就是美國堅持的「唯一」決定台灣未來的形式。

還沒完，第6點則回應了過去、現在和未來的龍應台們對於美國可能棄台的懷疑：「維持美國的能力，以抵抗任何訴諸武力、或使用其他方式高壓手段，而危及臺灣人民安全及社會經濟制度的行動。（英文版：to maintain the capacity of the United States to resist any resort to force or other forms of coercion that would jeopardize the security, or the social or economic system, of the people on Taiwan.）」簡言之，根據美國國內法《臺灣關係法》，「美國的政策」包括了「維持美國的能力」以防止台灣人民的安全及社會經濟制度遭到破壞。想想，這幾年來，邪惡軸心的俄羅斯、哈瑪斯、中國，不是入侵引戰就是搞軍演恐嚇動作，會不會弱化美國的能力？川普想快快終結「俄烏戰爭」與「哈瑪斯的全球起義」是不是一種要「維持美國的能力」的動作？所以，今天的烏克蘭，就是明天的台灣嗎？

當然，《臺灣關係法》裡的這些美國政策，就如龍應台所說的「美國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在第2點就已明言：「表明西太平洋地區的和平及安定符合美國的政治、安全及經濟利益，而且是國際關切的事務。」這也表示，美國一直清楚知道「台灣是維持西太平洋地區的和平及安定的重要關鍵」。這就是第一島鏈的概念，而台灣是第一島鏈的心臟。

在過去，多數台灣人不知道許多關於台灣的重要事情，因為我們僅被教授中國人視角的歷史，統治者決定了我們一定要知道什麼和不需要知道什麼，《臺灣關係法》顯然就屬於不需要好好認識的那一塊。其實，當年蔣經國非常肯定催生了《台灣關係法》的國民黨「六壯士」，在總統府召見他們，當面致謝肯定他們的貢獻。或許，如果過去編寫歷史教科書的國立編譯館要好好談這件對台灣社會有巨大衝擊的歷史，統治者不想要台灣所有人知道的另一面就極可能被攤開──也是促成《台灣關係法》制定的「台美人六勇士」在美國國會聽證會上談台灣民主運動、呼籲美國敦促台灣政府尊重台灣人權、強調台灣不是中國的一部份、蔣經國政府不能代表台灣人民、台灣人民期望能夠自決。於是，過去台灣島上所有人的情思都被圈在「美國與中華民國斷交」、「美國拋棄台灣」的悲憤裡，無法從認識《台灣關係法》中，看到台灣在西太平洋地區的戰略地位價值，以及理解到台灣其實是能夠踏實扎根築夢的家。

不過，從台灣在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各層面的成就來看，「美國與中華民國斷交」就算曾讓台灣社會對未來有不確定感，卻從沒讓台灣人放棄努力，總在困難阻礙中找出路與創造機會。除了先天的「第一島鏈中樞」戰略價值之外，我們以沒有流血的革命爭取到自由民主，再為自己創造了供給自由民主世界重要戰略物資（晶片）的關鍵角色，台灣豈止沒讓大國決定我們的未來，還具有確保全球自由民主力量存續的力量！然而，對於活在1978年半邊歷史觀的龍應台們而言，這是走在與一統中國越來越遠的錯誤道路，但因不知所措，就只能一再地回到1978年12月16日懷疑美國談背叛，不斷地回味2015年馬英九與習近平會面的「兩個中國和平和解」假象，期盼糾錯，或至少緩下遠離中國的腳步。只是，這自認力挽狂瀾的努力，拖累了一直努力開創未來往前走的台灣人，以及追求生命自由安全幸福的中國人。

※文字工作者，現居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