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榮欽專欄：特斯拉財務　形塑馬斯克對中國和台灣的態度

馬斯克雖然不是特斯拉的創辦人，但其實他很早就對電動車與火箭感興趣。1990年拿著父母給的4,000美金離開與父親關係緊張的南非，到加拿大皇后大學就讀，他專攻資訊科學和商科，寫程式是為了賺錢，商科則是為創業做準備。後來他轉到美國賓州大學就讀，已經對火箭與電動車發生興趣。當時還是大學生的他對科幻小說十分感興趣，並揚言要製造一枚火箭飛往火星，同學沒人當真。而且他經常閱讀電池的相關文獻，當時加州剛通過規定2003年10%的車輛必須是電動車，馬斯克見到後說：「我想實現這一目標。」

1994年大三的夏天，他獲得兩個實習的機會，得以發揮自己對於太空探索、電動車與電子遊戲的興趣。根據艾薩克森（Walter Isaacson）為馬斯克寫的傳記，白天他在「頂峰研究院」工作，與美國國防部簽訂了契約，研究「雙層超級電容器」，讓馬斯克為電動車電池有了更深的理解。晚上則在一家名為火箭科學（Rocket Science） 的小公司工作，製作電子遊戲。他的學士畢業論文寫得是《太陽能社會的重要性》（The importance of being solar），畢業後也推掉華爾街高薪的工作機會轉往矽谷發展，可見其併購特斯拉與成立SpaceX均非一時興起，而是長久的志業。

馬斯克本想進入史丹佛大學攻讀博士，後來見到網際網路革命，深知這是一生一次的機會，因此毅然放棄史丹佛而到矽谷與多倫多創業，成立Zip2，銀行帳戶從5,000美元變為2,200萬美元，成功賺得第一桶金。

馬斯克對工作極為狂熱，經常不眠不休地工作，而且極具冒險精神，但是他為人粗魯、不合群，導致公司內部管理混亂，最後遭到開除。對外馬斯克喜歡誇大言詞，因為他認為「取法乎上，可得其中」，但是很多人卻對他的說法深信不疑，只有真正的業內人士知道他的習慣。有一次寧德時代CEO和他談到電池技術時，認為他對外宣稱的目標過於誇大，一番辯論之後，馬斯克終於承認自己誇大了達成目標的時間，但是他辯稱說：「我的目的是要激勵其他人。」

雖說許多創業者都具備冒險精神，但是馬斯克和其他創業者不同。當其他人忙著控制所承擔的風險時，馬斯克則是孤注一擲的真正風險愛好者。最後他成立的x.com和Paypal合併，他押上所有個人財產，成為董事長。雖然他粗魯的管理風格讓Paypal陷入困境，他也因此再度被開除，但是當Paypal為eBay收購時，他所持有的股票依舊為他賺得2.5億美元。

當其他人忙著控制所承擔的創業風險時，馬斯克則是孤注一擲的真正風險愛好者。（美聯社）

馬斯克和其他Paypal前同事最大的差異在於，賺到財務自由後，他並未繼續在金融市場發光發熱或成為創投業者，也未享受人生，而是開始著手實行其人生志業：太空殖民。當他和Paypal幫其他人表示自己的下一步是「殖民火星」時，其他人簡直嚇壞了，但是馬斯克卻深信製造火箭與發射衛星一定可以成為一門自給自足的事業，因為在他看來，這不是一次賭博，而是從小準備的志業，並打算再一次孤注一擲。他後來收購特斯拉也是一樣，都出自他自幼的人生志業，他也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其中，從技術、製造到商業策略，從全球採購並設立供應鏈，到標準制定，都是他一手打造，即使日後有人能夠在這兩門事業超過他，也無法改變他是創造這兩個產業第一人的事實。

但是他之後的收購則充滿爭議。他以440億美元收購推特，改名為X，為了挽回某些對他失望宣稱要離開推特的知名人士，他表示言論自由是民主的基石，自己是言論自由絕對主義者（free speech absolutist），希望推特成為全球言論廣場，只有違法言論才會被刪除，否則即使是對他最激烈的批評，他也希望能夠留在推特上。

但是和馬斯克的宣稱不同，有些對馬斯克批評最激烈人士的推特帳號，經常會無故「技術性消失」。例如蘋果共同創辦人沃茲尼克（Steve Wozniak），早在2014年，沃茲尼克就是特斯拉早期最著名的粉絲之一，說喜愛特斯拉超過任何其他車輛。但是後來他從實際操作經驗中，認為特斯拉的人機介面等設計存在大量問題，不過向特斯拉反應也沒有獲得任何回應。馬斯克曾多次承諾特斯拉的自動駕駛技術將在 2016 年之前準備就緒，但是後來將其推遲到 2017 年，這符合馬斯克習慣的誇張之詞，可以從市場與投資人獲利，但是沃茲尼克批評馬斯克是騙子，騙取客戶的金錢。而且馬斯克說謊將在 2016 年底（後來推遲為 2017 年底）前親自開車穿越美國，也並未實現，他批評馬斯克誤導客戶，騙取他們的錢財，卻未能交付承諾的軟體。

在多次於社群媒體與電視公開批評馬斯克後，沃茲尼克的X帳號居然莫名遭到封鎖。他在Bluesky的貼文中表示，儘管並沒有違反任何規定，但他的帳號仍遭到封鎖，也未曾收到X官方的任何解釋。儘管之後他遵循一切X的驗證程序，仍然無法取回帳號權限。就在我寫這篇文章時，特意到X查了沃茲尼克的帳號，果然自遭到封鎖後，再也沒有任何更新了。馬斯克所謂「即使對他最激烈的批評，也希望能夠留在推特上」，似乎並不包括對特斯拉的高調批評。

另一個經常被提起的是馬斯克與中國的關係。中國政府早期為了扶植本土汽車業，特別制定《中外合資經營企業法》以及後來的《汽車工業產業政策》規定，外國車廠要來中國設廠，必須跟當地企業合資，並由中國企業佔51%的股權。直到2018年開始逐步放寬，首家獨資汽車工廠就是2019年特斯拉的上海超級工廠，並獲得中國國有銀行14億美元的優惠低利貸款，而且直到2023年，上海市政府為特斯拉提供了15%的企業所得稅優惠稅率，比標準稅率低了10%。

上海廠已經超過特斯拉加州廠，無論是全球交車數量或是特斯拉利潤，均超過半數，是特斯拉全球最重要的工廠。不僅如此，特斯拉之前的電池供應鏈中，超過四成依賴中國廠商。而且2024年，當九成外資離開中國之際，特斯拉逆勢大舉投資中國上海，設立儲能超級工廠，於2025年開始生產儲能系統Megapack，是美國境外最大的儲能工廠，中國對特斯拉更為重要，其中中方主要推手是國務院總理李強，可見馬斯克與中國政府的獨特關係。除此之外，在馬斯克於川普政府效率部（DOGE）任職之後，中國富商向 SpaceX、xAI 和 Neuralink 投資了超過 3000 萬美元，和馬斯克的關係更形緊密。以至於專注亞洲投資、對中國科技與製造深具信心的銀行家David Goldman表示：「人們常忘了，特斯拉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家中國公司。」

馬斯克高度讚揚中國員工的天賦與勤勞。大一時在加拿大皇后大學修過一門勞資關係的課程，表現不如經濟學、微積分與資訊科學等學科，只得到B。大二時又選修了另一門勞資關係的課程，同樣僅得到B，後來也從他在Zip2和Paypal的經驗中證實教授的評分有其道理。有趣的是，馬斯克經常批評美國員工懶惰，抨擊美國勞動法規造成勞資糾紛，而大肆讚揚中國員工聰明且勤勞，在中國勞動制度下「不只加班到午夜，有時還加班到凌晨三點，甚至不願離開公司，而美國人只想著不要工作 。」

馬斯克對中國事務經常三緘其口，例如在2023年訪問中國時，經常一天發帖數十篇的馬斯克卻安靜異常，訪問期間只貼了一篇自己在上海超級工廠的照片，對自己和國務院副總理丁薛祥等高官的會面絕口不提，反而是新聞報導指出他向中方高層表示，中美雙方利益有如連體嬰交織一起，反對中美脫鉤。在其他時間，馬斯克避免批評中國的政治體制，而高度讚揚中國的基礎設施和高鐵建設。他說由於自己在中國有商業利益，他曾與中國各高層領導會面，對中國「相當了解」。他表示中國的太空計劃比大多數人想像的要先進得多，同時也讚美了中國在全球綠色能源倡議中的領導地位，並呼籲他的粉絲和他一樣親訪中國，以瞭解中國的進步。

馬斯克經營特斯拉，不是金錢動機能夠完全解釋，那與他自幼形成的畢生志業有關。（美聯社）

由於馬斯克主要的財富和名聲來自特斯拉，使得他的財務狀況越來越依賴特斯拉在中國的命運，任何潛在威脅特斯拉在中國的事情，都對他形成很大的挑戰。他曾不諱言表示，鑑於中國犯台會嚴重影響特斯拉及其他公司，他因此主張將台灣交付中國統治。

接受《金融時報》專訪以及在All-in峰會演說時，馬斯克不吝說明他的兩岸立場。他將台灣比喻為夏威夷，表示台灣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中國卻被排除在外，主要是因為美國的太平洋艦隊阻止了任何形式武力統一的努力。馬斯克主張將台灣直接交由中國政府統治來解決兩岸爭議，因為他擔心中國與台灣的衝突無可避免，將嚴重衝擊特斯拉及其他企業，因此建議台灣可以直接成為中國特別行政區，但表示中國政府或許可以給予台灣較香港更為寬鬆的安排。

中國駐美大使隨後高度讚揚馬斯克的言論，再度倡導對台灣的「一國兩制」方案。台灣外交部長吳釗燮則直接批評台灣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當然也不是可以出售的，反而向馬斯克喊話，希望他「也能要求中國共產黨向人民開放X」，台灣的數位發展部更因此著手發展低軌衛星通訊，以免中國侵台時，遭到馬斯克切斷starlink通訊。

除此之外，馬斯克也是個避稅高手，《ProPublica》根據 IRS 資料估計，自2014-2018年，估計他的真實稅率僅有 3.27%。

他在政府效率部任職時，以大刀闊斧開除聯邦政府雇員與砍掉各種研發與補助預算出名，但是卻始終未動到SpaceX最主要的雇主NASA的相關預算。川普總統表示，因為利益衝突，所以不會由馬斯克主導對NASA預算的刪除，並表示將大幅刪減NASA預算。此舉自然可能大幅影響SpaceX的業務，才剛大量刪除其他領域研發經費的馬斯克立刻在X表示遺憾，宣稱他一向重視研發預算。

有次我在臉書提到馬斯克的行為，極大程度受到特斯拉財富的限制，很多馬斯克的粉絲不以為然，紛紛留言表示已經成為全球首富的他，其行為動機超凡入聖，進入更高的境界，以特斯拉財務視之，未免小覷了他。沒有人的行為會只受單一因素的影響，例如馬斯克經營特斯拉，就不是金錢動機能夠完全解釋的，也與他自幼形成的畢生志業有關。儘管如此，這並不意謂著馬斯克的行為動機已經脫離特斯拉財務的因素，相反的，本文正是要說明，就算是全球首富，特斯拉的財務因素，仍然是形塑馬斯克的行為的重要因素，也影響了他對言論自由和中國的態度，以及對於台灣的政治主張。

※作者為台大機械系、政大企研所畢業，於法國INSEAD取得博士學位。現為加拿大約克大學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