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名暉：當巴西第一夫人直白批評「抖音」

自川普上任以來，美國採取單邊主義與保護主義政策，對自由主義國際秩序造成衝擊。2025年4月的「解放日」後，各國體驗到關稅政策的現實，即使是傳統盟友也未能倖免。在此背景下，各國尋求與美國談判的同時，也探索其他避險途徑。中國則趁機對歐洲、東協示好，並將目光投向被視為美國後院的拉丁美洲。從現實主義角度看，國家在無政府的國際體系中追求相對權力與安全，「中拉論壇」正是中國爭奪影響力的展現，但是卻忽略拉丁美洲的主體性。

中國試圖挑戰「華盛頓共識」

5月13日，中國與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國家共同體（CELAC）在北京舉行第四屆部長級會議，通過《中國—拉共體成員國重點領域合作共同行動計劃（2025－2027）》。自19世紀提出「門羅主義」以來，美國長期視拉美為傳統勢力範圍，中國日益擴大的拉美經貿活動，以及引入「一帶一路」之舉，更是對「華盛頓共識」的挑戰。

「華盛頓共識」由彼得森研究所的經濟學家威廉森(John Williamson)於1989年提出，是一整套針對拉丁美洲和東歐國家的新自由主義的政治經濟學理論。其基本架構為實行緊縮政策防止通貨膨脹、削減公共福利開支，金融和貿易自由化，在世界銀行的支持下解決債務與發展問題。這套方案反映自由市場的意識形態，其隱含的政治要求是推動西方民主對善治的期許。

美中在拉美的競逐擴大

近年中國在拉美的年貿易額已快速增長至數千億美元規模，中國進一步將全力延伸至地緣政治的競逐，並且試圖以國際發展作為包裝，輸出有別於美國的意識型態，先後支持玻利維亞和委內瑞拉等國的左翼領袖。面對中國的全力擴大權力，美國為維持主導地位，採取更強硬的措施遏制。中國則是持續加碼作為回應，雙方強烈的意念與行動，反而卻導致彼此安全感下降，陷入典型的安全困境的課題。

例如，當中國企業取得巴拿馬運河附近港口經營權時，川普則是高調聲稱要「奪回」運河控制權，並支持貝萊德集團收購中資在巴拿馬的港口業務。中國則在巴拿馬運河股權被收購後，加速哥倫比亞加入「一帶一路」的議程，並且低價提供華為的5G技術。

中國的大國政治企圖不僅體現在軍事和外交，也體現在對關鍵基礎設施的掌控，錢凱港和巴拿馬運河是近期較為顯著的案例。中國在拉美藉由基礎漸受投資、港口經營、太空與科技合作等手段，不只是為了增加在西半球的戰略縱深，或是滿足於擴大經貿影響力，更是要尋求取代美國提供的公共財。

目前中國已進展到在拉美地區建立電磁、網路與太空的偵查與監視基地，已逐漸跨足到軍事領域。位於阿根廷巴塔哥尼亞地區的深空測控站，表面上用於支援中國的繞月及太空探測任務，但是也用於反向偵測美國的電磁訊號。

各項準軍事的合作示，中國現階段的工作已逐漸侵蝕美國「離岸平衡」的地緣政治條件，試圖創造類似於美國在印太地區的權力存在。但是拉美國家仍有自身的主體性與考量，近期阿根廷暫停JF-17合作計畫，改採購二手F-16，仍然看的到中國在拉美的玻璃天花板。

拉美國家強調「去殖民」的重要性，因此接受中國的投資與援助，不一定是為附和中國。（美聯社）

拉美國家自有「去殖民」的考量

除了能從現實主義的角度解釋拉美國家對於大國平衡的考量，但是拉美國家自身也不認同自己是中國制衡美國的工具。在兩強競逐的視角之外，拉美國家更傾向以「全球南方」的身分，同時認同「華盛頓共識」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也不拒絕「北京共識」下的「無附帶條件」援助。由於拉美國家本身有過更為漫長且沉重的殖民背景，在他們眼中美中都可能是殖民者，但也可以是去殖民的「再生產」。

在美中貿易戰背景下，拉美國家藉機成為美國製造業供應鏈的關鍵替代者。由於美國對中國商品加徵關稅，許多企業選擇將生產基地轉移至墨西哥，以利用其地理優勢和與美國的自由貿易協定。2023年，墨西哥首次超越中國，成為美國最大的進口來源國，佔美國進口市場的15.4%，「近岸外包」（nearshoring）成功吸引來自美國的投資。

拉美國家強調「去殖民」的重要性，接受中國的投資與援助，不一定是為附和中國。巴西、阿根廷等國一方面與中國深化經貿關係，亦維持與美國的安全合作，並且審慎地避免在全球南方的社群表態支持俄烏戰爭。2024年秘魯的APEC峰會期間，中國主動回應巴西的要求延遲回國，並且就錢凱港(Megapuerto de Chancay)和巴西之間的聯絡道路進行討論。

今年的中拉論壇，巴西總統盧拉接受最高規格的國禮，卻表示「不依賴任何一方」，第一夫人達席爾瓦（Rosângela Lula da Silva）在晚宴中直白表示，「抖音對婦女和兒童造成的有害影響」。拉美已不是以往「南南合作」的被動角色，有著更多主張自身國情與主體性的聲音。

即使中國認為自己在「全球南方」頗具影響力，但是巴西作為拉美第一大國，再次展現不會讓自己面對中國時矮上一截。中巴之間議程的安排更多是出自於自身的考量，在約定的好處到手後，並不一定要對中國唯命是從，像是巴西未表態支持推動金磚幣，也不願貿然對抗美元現有的地位。

拉美各國憂慮「北京共識」重演腐敗歷史

與「華盛頓共識」相比，「北京共識」採用的國家資本主義（state capitalism），而非是自由主義，對於在拉美國家並不陌生，各國都曾有過大力發展國營經濟的歷史。更多的情況下是，拉美國家的需求並未被中國看見，甚至連投資的利益也不一定回饋當地，這使得拉美國家反而憂慮背後所可能衍生的腐敗問題。

例如：厄瓜多的辛克萊水電站（Coca Codo Sinclair Dam）由中國水利水電建設集團承建，當地包商的工程款被扣減，環境遭受破壞，水電站也未達成預期發電量，但是厄瓜多官方在初期未能參與原始設計與評估，中水電形同厄瓜多政府的老闆。

其他像是巴西米納斯吉拉斯州(Minas Gerais)的鋰礦開發，也遭遇強烈的地方社會抗議。2023年，中國取得開採權後，仍未做好在地的社群溝通，以及導入可持續發展的概念，「一帶一路、推出十餘年後，中國在全球在地化的課題仍未有顯著進步。即使「華盛頓共識」受到挑戰，但是「北京共識」還在中國的政策與想像，並未真正走進拉美國家的心中。

※作者為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候選人／東協經濟貿易文化發展協會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