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漣專欄：美英協議是「戰略不確定」還是戰略後退？

在英國根本未準備好的情況下，川普政府於5月8日迅速推出英美關稅協定， 其目的有二，一是向世界展示關稅戰的第一枚勝利果實，二是給各國關稅協定「打樣」，為5月10日美中瑞士會談以壯行色。但這兩個目的一個都未達到，反而讓世界再次強化了對川普關稅戰的「戰略不確定印象」，利益權衡過程更顯猶疑。

「戰略不確定「加劇了各國的觀望

美國是關稅戰的進攻方，而且是「1國VS75國》，川普的老對頭《紐約時報》將這列為《100天，川普的美國與世界決裂》的重大決裂。但除了美國前十大交易夥伴之外，其餘應該是關稅戰的陪練國。川普本人對各國開出的條件處於不斷變化之中，姑且不論中國這個特例，僅以日本為例，兩輪談判開始時川普都通告世界雙方會談非常成功，有望簽訂協定，一旦日方回應不如意時就開口痛駡日本長期榨取美國。各國都認為川普這種率性言辭導致市場可預期性極差，中國謂此為「朝令夕改」。

4月29日是川普就職百日，美國財長貝森特在白宮新聞會上為川普多變的關稅政策辯護，稱之為「戰略不確定性」（strategic uncertainty），並為此做了注釋：你永遠不告訴對方，你最終要什麼，通過這種方法為自己創造籌碼。在5月5日米爾肯全球資本會議上，跨國資本的高管們重點關注中國，希望趕緊暫停關稅，與會者希望他們能儘快至少敲定幾項協議，讓商界領袖瞭解未來的發展方向。IMF總裁克裡斯塔利娜·格奧爾基耶娃發出警告，稱在關稅戰這個過程中，全球經濟可能會付出「不小的代價」。她指出，貿易失衡已累積多年，但現在「我們正從可預測的貿易機制走向新的平衡」，「從這裡到那裡，道路充滿不確定性」。

英美簽約讓世界看清了美國的底牌

在川普宣稱的排隊等候與美國簽約的國家中，英國這個在美國前十大交易夥伴中列位第九且是唯一的對美貿易逆差國，居然成了第一個吃螃蟹的國家。5月8日，川普在白宮高調宣佈與英國達成協議，各國媒體都拿著放大鏡尋找其樣本意義，結果發現政治宣示大於實質意義：協議保留了美國對英國10%的「對等關稅」基準，僅對特定領域作出有限讓步：英國每年出口美國的前10萬輛汽車適用10%關稅（超出部分仍為25%），鋼鋁關稅將談判替代安排。作為交換，英國為美國牛肉、乙醇等產品提供約50億美元市場准入。更關鍵的是，協議缺乏具體細節，如鋼鐵關稅取消需滿足何種條件、何時生效均未明確。所以，與其說這是一個成熟、完善的協議，不如說更像是川普為了回應米爾肯國際資本會議上美國商界大佬的願望，急於證明自己說過很多國家排隊等候簽約並非虛言。

對英美這份協議，BBC在《英美關稅協定解讀：並非貿易協定，只涉及部分商品》（5月9日）一文中有詳細解讀，除了外界普遍指出的上述問題之外，BBC文章還指出，這不是一項正式的貿易協定。川普提到的是「貿易協定（議）」（trade deal）而非貿易協定（trade agreement）——這兩者存在本質的區別，批准trade agreement的權力屬於美國國會，流程上說，國會如果需要批准一項貿易協定，耗時將比川普對部分關稅實施的90天暫停期更長。因此，這一協議宣佈的只是一項範圍很窄的協定的基本內容，接下來還會有數月的談判和法律文書工作。

英美貿易協定反應了川普關稅戰的困境

以下幾點分析，足證英美貿易協定匆忙簽訂，乃因川普關稅戰面臨困境：

1、川普關稅戰的目的之一是消除美國的貿易逆差，英國是美國前十大交易夥伴當中唯一為美國貢獻順差的國家。2024年前，英國與美國雙邊貨物進出口額為1632.79億美元。其中，英國對美國出口逾712億美元，自美國進口920億美元，英國對美貿易逆差為207.85億美元。因此，英美協定就算達成，卻與川普通過關稅戰消除貿易逆差這一宏大目標風馬牛不相及。

2、英美這份Trade Deal對其他國家不具模本意義。在一份協定也未簽下的情況下，英國算給了大哥面子，但川普自己也沒將這個Trade Deal當作與各國談判的模本。據英方表示，美國將對從英國進口的汽車新設每年10萬輛的低關稅進口配額。對配額內進口車徵收的關稅將從27.5%下調至10%。但川普對此表示：「今後不打算在汽車領域進行同樣的交易」。

3、川普政府想通過美英聲明告知世界，美國所有的交易夥伴都可能面臨至少10%的關稅，僅此一項就將導致美國平均關稅從2024年的2.4%永久性地上升三倍，是美國的勝利。這本來可以安慰正為對等關稅忐忑不安的世界各國，但5月9日川普在白宮宣稱今後將「永遠」對交易夥伴徵收至少10%的基準關稅之後，隨即又說有的國家會是例外，「但基本上，10%是最低基準關稅，有些國家的關稅會更高。」這種游移不定，在川普而言是「戰略不確定」，但在外界看來，則是美國立場時時處於變化之中，必須仔細權衡如何與美國談判才不吃虧。比如針對近日美英兩國政府就包括汽車在內的10%關稅達成協議的相關談判，日本首相石破茂11日在富士電視臺節目中表示：「這是一種模式，但我們一直在要求（美方）取消關稅。並不意味著10%（關稅）就可以接受。」

「孤立中國」策略的前景如何？

《華爾街日報》認為英美貿易協定沒有要求英國承諾孤立中國，但英國《金融時報》援引英國貿易及外交人士的話報導稱，英美這份協議的背後，還暗藏針對中國供應鏈的算計。具體體現在美方對於英國鋼鐵和製藥等戰略領域設置的「安全」條款中，該條款要求相關行業必須「儘快滿足美國在供應鏈安全和生產設施所有權方面的要求」，以獲得美國關稅的豁免或減免優惠政策。英國前貿易官員艾麗·雷尼森對此明說，「華盛頓希望英國和其他國家公開關鍵資訊，最終切斷與中國的經貿聯繫，尤其在鋼鐵等敏感領域。」簡言之，與英國達成的這些所謂「安全條款」，可能成為美國迫使其他盟友將中國排除在關鍵供應鏈之外的「樣板」（template），脅迫英國等盟友在敏感領域減少與中國的貿易往來和投資合作。

美國對華關稅戰的一個重要戰術就是孤立中國。今年4月16日，《華爾街日報》就地《美國計畫利用關稅談判來孤立中國》一文中談到，據華府知情人士透露，川普政府計畫利用正在進行的關稅談判，向美國的交易夥伴施壓，以限制他們與中國的貿易往來。其設想是，要求美國的交易夥伴承諾孤立中國經濟，以換取白宮減少貿易和關稅壁壘。該報導稱美國財長貝森特是這項策略的重要推手，解放日關稅之後，美國官員計畫與70多個國家進行談判，要求這些國家阻止中國通過其領土運輸商品，阻止中國公司在其境內設址以規避美國關稅，並且不在其本國經濟中吸收中國廉價工業品。

這項計畫在推行過程中，幾乎被美國所有的盟友拒絕，其中包括日、韓、英等國在內。這次在匆忙中簽署的英美貿易協定中附上這一條款，以後是否能實施、在多大程度上實施，都是且走且看的事情。但從本來的強行要求變成有條件的安全條款，本身就是美國在後撤。

對於川普利用不確定性增加談判籌碼這一策略，英國《金融時報》5月10日發表《川普如何將不確定性武器化》一文，作者是交易員出身、現為神經科學家的約翰·科茨。該文充滿諷刺意味，稱不確定是一把雙刃劍，會戲弄人的大腦，結果不僅可能損害將不確定武器化者的投資回報，還可能削弱其主宰世界的能力。

※作者為中國湖南邵陽人、作家、中國經濟社會學者。現今流亡美國，曾任職於湖南財經學院、暨南大學和《深圳法制報》報社。長期從事中國當代經濟社會問題研究。著有《中國：潰而不崩》、《中國的陷阱》、《霧鎖中國：中國大陸控制媒體大揭密》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