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名暉：俄烏未見和平　損了川普威信　

普丁於2025年4月28日宣布，為紀念衛國戰爭勝利80周年，俄方將於5月8日零時至5月11日零時實施停火，期間停止一切軍事行動，並呼籲烏克蘭響應。然而，此前普丁曾於4月21日宣布復活節停火結束，並恢復特別軍事行動。澤倫斯基也表示，目前烏軍確實沒有足夠武力奪回克里米亞，但他永遠不會承認俄國在法律上擁有克里米亞主權，「只要全面無條件停火，領土問題都可以再討論。」

回顧數次普丁反覆的態度，此次並非是有意停戰，仍是在堅持對於烏克蘭東部地區和克里米亞半島的占領立場。如果未能即時遵守停火，普丁可將責任推給烏克蘭，藉此轉移「敷衍停戰」的責任，川普百日的政績恐將再添一筆慘淡。

川普立場偏頗且忽略現實

從川普宣稱調停俄烏戰爭至今，美國的局面日益陷入被動，最大的原因來自於川普並沒有周全的計畫，並且一開始就給予烏克蘭嚴苛的條件，其中包括稀土資源的開採，這使得普丁能毫不顧忌的獅子大開口。川普曾多次高調宣稱若由他出面調停，可迅速結束戰事，但是至今仍唯一可見的是烏克蘭的生存條件更為嚴峻且狹窄。

川普的豪言來自於他過往的個人作風，在川普的第一任期，他熱衷於「交易式外交」，往往視國際關係為生意談判。例如，他曾與北韓領導人金正恩直接會晤以「交易」方式緩解朝鮮半島緊張局勢，也多次揚言要透過個人關係解決國際難題。

對於調停俄烏戰爭，川普顯示出類似的思維模式，他自信能憑藉個人魅力與談判技巧，同時向莫斯科與基輔施壓，在極短時間內撮合和平。然而，國際衝突背後有深刻的權力利益結構，不可能僅靠個人意志瞬間化解。

此外，川普偏頗的立場也讓各方對其調停角色持觀望態度，他長期以來對俄國總統普丁抱有某種程度的「欣賞與友好」，曾公開稱讚普丁的領導力。2019年川普還因為施壓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調查美國國內政敵而捲入彈劾風波，當時一度凍結對烏軍事援助，顯示他將烏克蘭問題工具化服務於個人的政治議程。

2024年美國大選期間，川普拒絕明確表示希望烏克蘭取勝，並再三抱怨美國對烏軍援負擔過重。他的競選搭檔范斯（J.D. Vance）甚至公開表示「我並不在乎烏克蘭會怎樣」，凸顯出共和黨內部分勢力對烏克蘭的冷漠態度。種種跡象讓基輔和歐洲盟友心生戒備，川普是否會犧牲烏克蘭利益來迎合俄國。

川普反映一種追求「強權和平」的思維，即相信透過大國直接協調與權力交易，可在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前提下強制達成和平。然而，這種觀點忽略國際體系中各行為體的自主利益與戰略算計，也低估外交與戰場現實的一致性與操作性。

正如古典現實主義者莫根索所強調的，謹慎（prudence）是政治中的最高美德，領導人必須權衡行動的後果。川普的止戰承諾雖吸引眼球，但缺乏對現實條件的審慎評估，因此未能實現停戰，反而持續受到質疑與批評。

普丁4月28日宣布，為紀念衛國戰爭勝利80周年，俄方將於5月8日零時至5月11日零時實施停火。（美聯社）

俄國識破川普的虛實

川普最初描述的調停方式極為簡單直接，他認為他能召集俄國和烏克蘭領袖坐下來談判，美國作為中間人強力介入，快速達成雙方都能接受的停戰協議。然而，川普從未明確闡述過，他究竟準備讓烏克蘭和俄國各自做出哪些實質讓步。他的調停藍圖停留在口頭承諾，缺乏具體計劃和條件設定。

由於拒絕烏克蘭在戰後加入北約，使得和平的保證並未具備有嚇阻力的支撐。此外，川普的方案在理論上可以向任何方向發展，可能從嚴厲警告普丁撤軍，同時也要求烏克蘭割地求和，這種雙重矛盾本身就讓烏克蘭與歐洲難以放心。

與川普所描述的「交易」願景相對照，戰爭在現實中發展的態勢顯示出複雜的僵局。截至2025年初，俄烏戰場並未出現川普假定的「各方厭戰而求和」局面，戰事持續進入持久消耗。俄軍在2024年取得一些進展，但僅實現小幅度領土擴張，未能徹底擊潰烏克蘭軍。烏克蘭在西方援助下頑強抵抗，但是同時也無法抵禦俄軍徐徐進入國土深處。

由於戰況既非一面倒的勝利，也未完全停滯，雙方都還抱持著勝利希望。由於歐洲各國仍在呼籲支持烏克蘭，烏克蘭又有著政治上不能退縮的立場，使得強行調停的可能性不高。正如前美國駐俄大使麥克法爾（Michael McFaul）所指出，戰爭通常以一方勝利終結，或是在明確的僵持下談判。

川普設想的調停還預期各方會響應他的號召坐上談判桌，但現實中他面臨的是各方的觀望甚至冷淡態度。普丁的立場強硬，俄軍在戰場上仍能取得一些進攻成果，因此自認為戰略上佔優勢，不覺得有必要在此刻透過美國調停讓步，而且他手上還有「核訛詐」的手段。更關鍵的是，川普暗示美國可能削減對烏援助以逼和，這反而強化普丁的戰略信心，識破川普的虛實敵手即將變弱，他更沒理由停止攻勢。

川普意圖快速調停俄烏戰爭的構想，在國際舞台上並未獲得各主要行為者的充分呼應。（美聯社）

川普未展現有效的嚇阻手段

由於川普威脅切斷對烏克蘭的軍事援助，普丁只會更加堅定地打下去，而不會收手，近期的停戰只是為提出對俄國更好的條件，只是宗教節日剛好能作為正當化的名目。川普的調停思路與戰場現實形成悖離：他希望透過展示美國可能退出的意願來「嚇唬」雙方就範，但對俄國而言，這更像是鼓勵他們繼續戰鬥以取勝，因為川普始終沒有展現懲罰的決心與更強烈的手段，反而釋放出讓俄國回歸SWIFT體系的「獎勵」。

其次，烏克蘭當前的處境與態度也使川普原先的構想難以執行。儘管烏克蘭在連年苦戰後確實渴望和平，但他們更擔心的是被迫接受一個不公正且脆弱的和平。澤倫斯基政府原本對談判持謹慎態度，因為擔心任何示弱都會國內群眾視為軟弱。2024年秋季的民調顯示88%的烏克蘭人相信終將取勝。澤倫斯基若接受一份割地停戰的協議，在國內將難以交代。如今澤倫斯基釋出暫時擱置克里米亞半島主權的態度，已經是瀕臨觸碰烏克蘭能承受的底線。

今日的戰場現狀還有一個重要特徵，俄烏戰爭的外溢影響和多方介入。美歐對烏援助、俄國與伊朗朝鮮等國的軍事合作、中國的外交動向，都使簡單的三方談判難以包容現實格局。川普原先構想的調停方式似乎假定美國可以單獨主導結果，但當前情勢下，歐洲盟國、北約、甚至中國都扮演著無法忽視的角色。若美方不與盟友協調、單邊行事，可能引發更多不確定性。

例如，中國在俄烏衝突中保持「友俄不敵烏」的立場，同時試探介入和平進程的可能性。北京提出過自己的和平倡議，也表示願意出面協助斡旋。另一方面，歐洲各國是烏克蘭最堅實的後盾，因為烏克蘭仍在幫他們防守第一線，爭取再武裝所需的時間，他們對任何協議的可持續性都有重大利害關係。川普若企圖繞過歐洲自行其是，會引發盟友的不滿和抵制，這也在普丁的算計之中。

當川普與普丁展開直接溝通、討論烏克蘭前途時，中國顯得有些意外。（美聯社）

川普的單邊主張忽視各方立場

川普意圖快速調停俄烏戰爭的構想，在國際舞台上並未獲得各主要行為者的充分呼應。停戰雙方與其他利益相關者，對川普的要求和期待大多保持保留甚至抗拒，這使其調停努力舉步維艱。國家行為主要取決於自身利益考量，各方對川普倡議反應冷淡，正是因為川普的訴求未能與他們的核心利益相契合。

首先，俄國並未順從川普的調停壓力。如近期普丁的表態，對戰場形勢的評估令其無意配合川普的時間表。在2025年初川普試圖推動停火時，俄國直接拒絕了美方提出的停火建議。

普丁要求烏克蘭軍隊從頓涅茨克、盧甘斯克、赫爾松和扎波羅熱等四個地區完全撤出，並承認俄羅斯對這些地區和克里米亞的主權。​普丁始終堅持這些條件滿足，而今他即將獲得克里米亞的承認，並且進一步拓展他的訴求。

由於俄國仍然掌握著戰場上的主動性，俄國基本採取陽奉陰違的態度，表面歡迎任何和平努力，實則繼續執行自己的軍事計畫。川普的訴求未被俄方實質響應，俄軍藉由「打打談談」的模式實現強制外交。俄國更傾向拖延或藉談判爭取戰場優勢，或是假借停戰補給整頓，隨後再次發起攻勢，俄國並未被川普的言詞所嚇倒。

其次，烏克蘭對川普的訴求也是充滿顧慮。當川普要求烏克蘭配合談判、做出讓步時，基輔政府面臨兩難。他們依賴美國援助，不敢公然違抗華盛頓的意願，但是過度迎合川普可能嚴重損害烏克蘭的國家利益和尊嚴。因此，烏克蘭對川普的反應帶有「戰術性配合色彩」，即在表面上表態支持和平談判，同時試圖守住自身底線，不輕易妥協。

澤倫斯基在川普勝選後迅速表示願意「適應新現實」，他明白如果美國總統執意要求談和，烏克蘭無法完全拒絕。烏克蘭官員開始尋求與川普團隊接觸，解釋烏克蘭的立場，希望影響美方的方案內容。同時，澤倫斯基政府竭力避免被邊緣化，強調任何關於烏克蘭命運的談判都必須納入烏方。烏克蘭既不願成為破壞和平的責任方，又不能對不利條件全盤接受。這種基於國家生存的立場並不意外，但是導致烏克蘭與川普之間的關係時常陷入緊張。

川普曾一度暫停對烏軍援以施壓其就範時，烏克蘭雖被迫接受重啟談判的框架，但對於停火線和領土地位問題始終保持強硬，沒有順從川普的每一項要求。烏克蘭也未因此停止抵抗，反而加緊向歐洲尋求其他支持渠道，以防美國翻臉。烏克蘭體現弱國在夾縫中求存的「策略性抵抗」，在大國壓力下不得不部分妥協，但同時盡力保存實力，期待環境轉機。但是對川普而言，烏克蘭的表面服被視為不配合的棋子。

歐洲國家對川普的調停訴求反應複雜，且整體反應也不積極。歐盟和北約盟國原本全力支持烏克蘭抵抗侵略，對任何和平方案也抱持審慎態度，擔心川普可能為求快速達成協議而損害歐洲安全利益。當川普政府與俄國直接溝通和試圖制定協議時，歐洲主要國家如德、法、英等表現出顯著的不安和疏離美國的意見，並且積極加速整軍計畫，德國甚至提出修憲為自己擴軍鬆綁。今年的慕尼黑安全會議，歐洲領袖們對美國政策產生疑懼，在川普主導的烏克蘭和平談判中，歐洲竟被大幅排除在決策圈外。

川普與澤倫斯基在白宮公開發生爭執後，美國暫停對烏的軍事援助與情報共享，強迫烏克蘭接受一套不包括歐洲參與的談判策略。這令歐洲盟友震驚且惱火，擔心自身安全被美俄私相授受地交易掉，又對川普政府繞過盟友自行其事的做法感到被蔑視。歐洲國家認為川普的方案缺乏對俄方的約束，如果川普的不周延協議導致俄國取得實質的勝利，將嚴重威脅歐洲安全。

目前德法等主要國家在表態上支持和平對話，但是堅稱任何協議須尊重烏克蘭主權、需要歐洲擔保。他們私下對美國的新做法保持距離，甚至有歐洲輿論開始討論在最壞情況下把美國也視作一個不可預測的「風險因素」。川普要求歐洲追隨其腳步，歐洲反應卻趨於觀望與戒備，並未全盤響應。

最後，中國對川普的訴求也沒有明確支持。中國在俄烏問題上的立場趨向於維護自身利益最大化：既不希望俄國失敗，以免削弱抗衡美國的夥伴，也不希望戰爭無限制升級，中國需要保證其對俄國的投資有回報的可能。對於川普的調停，中國樂見美俄談判若能限制美國在歐洲的投入，分散美國的注意力，這對中國有利，但是中國又不願川普主導的和平，架空中國在歐亞大陸的影響力。

對中國而言，當川普與普丁展開直接溝通、討論烏克蘭前途時，中國顯得有些意外，這將使得自身失去位於三角戰略的支點位置。今年的慕尼黑安全會議上，中國強調任何穩定和平都應該納入「所有利益攸關方」，就是暗指中國不可被忽視，而希望分一杯羹甚至主導和平進程。

由於各主要行為者沒有充分響應川普的調停訴求，俄國拒絕讓步、烏克蘭配合有限、歐洲心存疑慮、中國希望能在美俄歐之間分別獲得回報。川普試圖以自身的意志強加一份不合各方利益的協議，忽視其他行為者的能動性和底線，導致其斡旋大打折扣。

面對執政百日，作為川普曾經最重要的政見，如今卻是與對等關稅政策一樣，面臨起手強硬，卻沒有執行策略，最終恐將面臨虎頭蛇尾的局面，影響所及不只是美國的威信，而是最後一點的霸權例外規則都將被視之為兒戲。

※作者為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候選人／東協經濟貿易文化發展協會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