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宣布關稅方案,在我身邊群組引發激辯。
我的想法是,這件事無關樂觀或悲觀,現在批評川普也無濟於事,川普現在就是經由民主程序選舉出來的美國總統,重點還是面對這個既成事實,思考因應措施。
川普及其支持者的想法,雖然未必符合經濟學學理,但並非無跡可尋。他們分享一致的邏輯,那就是過去數十年的遊戲規則,讓美國國力中衰、讓自己受害。學院派、建制派再怎麼說,在他們看來可能都只是既得利益者的話術。沒別的更好的辦法,就只能翻桌重來。天下大亂未必形勢大好,但天下不亂形勢就不可能好。不理解這個前提,講再多也只是白費唇舌。
我曾引用台大李吉仁教授的說法,他把領導人分成兩種,一種是「務實決策型」,一種是「邏輯決策型」。邏輯決策型,是「會根據資訊分析,參照可預期的結果在採取行動與必要的調整。」務實決策型則「偏向以行動取代規劃(先做再說);以結果帶動下次行動(以創造取代預測),所以不僅敢冒可承受的風險,甚至具有『壞事會成好事』的信念。」
創業的老闆常是務實決策型,但專業經理人或二代接班人,卻常是邏輯決策型,因此在策略擬定上常會出現落差。
換到政治的脈絡中,我當時的想法與現在一樣,那就是大多數的外交人員、老牌政治人物,乃至學者、評論家,是邏輯決策型;但川普及其身邊的團隊,卻多屬於「務實決策型」。講的直白一點,就是他們願意豪賭一把,不像學者們大多是謹小慎微的好學生。
這是為什麼在邏輯決策型的人眼中,川普是不按牌理出牌,時常做出違反常理的決定。但這也是為什麼學者專家們對於川普的評論經常失準。
曾在川普政府任職的前美國國務卿龐培歐在回憶錄中寫到一段,大意是歐巴馬拜登執政時期,民主黨政府中多半是社運份子、學者和職業官僚,是一群「沒有開過薪水支票」的人,意指他們沒有經營過大企業,「可能除了諮詢業相關公司也沒在大企業做過事。」他們知道如何批評國家、卻不知道如何保衛國家,知道如何規範財富、卻不知道如何創造財富。龐培歐會怎麼說,當然是為了襯托川普政府中以企業家、軍人為主的組成結構。
這個觀察有幾分道理。雖然平心而論,兩種風格那個對國家比較好,很難說,但這正好是民主體制能讓不同政黨、不同風格政府輪流執政的好處。
但川普這樣的務實決策者,不代表不會做錯決定。事實上,川普的商業生涯中多次破產,可謂例證。但按照前述說法,這種人「具有『壞事會成好事』的信念」,所以只要有後頭更大的成功來掩蓋前面的失敗,那失敗根本不算什麼。我認為 Elon Musk 也是這樣性格的人,聰明卻瘋狂的賭徒。也不難理解這樣的做法可以吸引到一群高唱「絕望者之歌」的選民。
回到關稅方案,我認為這件賽局才剛剛開始,各方還在叫牌。所以我對於太絕對、太過言之鑿鑿的論斷,不管是正面或負面的,會保持一點懷疑。很不幸是這個社群時代,實在太多專家了,有時看得眼花撩亂。
怎麼辦呢?我覺得還是看書吧。
如果要透過書來理解這個時代,我想推薦一本:The End of the World is Just the Beginning,中譯本叫做《世界不再是平的》。
中文書名很精準地點出本書主題,也呼應多年前的暢銷書《世界是平的》,不過相比之下,英文書名似乎更戲劇化一點。
作者 Peter Zeihan 專門研究地緣政治與人口學,他在全書一開始就提到:
「過去幾十年的世界是我們這輩子有過最好的世界。現在這個世界不再變得更便宜、更好和更快,而是正在迅速地變成一個更昂貴、更糟糕和更緩慢的世界。因為這個世界──我們的世界──正在崩解。」
他的論點是,過去數十年的美好年代,建立在兩件事情上,一是美國霸權維持的全球貿易秩序,二是人口紅利。但隨著美國國力衰微、全球人口老化,這樣的美好年代可能一去不復返,因為兩個都不復存在。
「二○二○年代將見證世界幾乎每個地方的消費與生產和投資與貿易的大幅滑落。全球化將崩解為碎片,變成區域化、國家化或小型化。這將帶來重大的損失。這將使生活變緩慢,更重要的是,這將使生活水準下降。沒有一個經濟體系能在我們即將面對的這種未來中運作。」
唯一的例外,是美國。
「在後全球化世界,擁有多樣資源的大國如美國可以調度國內的產品以使一切運作順利。我完全不擔心我無法為我的吹雪機(在明尼蘇達州製造)買到汽油(以科羅拉多州生產的原油在科羅拉多州提煉),以整理我房子(木頭來自蒙大拿州)的汽車道(瀝青來自奧克拉荷馬州),讓我可以在這裡遠距工作(我的電信網路由來自俄亥俄州的鋼鐵、肯塔基州的鋁和德州的塑膠組合而成)。」
這是美國的得天獨厚。但其他國家不行。
「一連串的崩塌造成的不只是損壞,而是摧毀現代世界運作的基礎。在美國秩序之前,不是每個地點都有建立文明的合宜地理條件。在這個秩序終結後,不是每個地點都能維繫文明。」
全球化的崩解,不只是「去全球化」或「去工業化」而已,更可能是「去文明化」。
「像南韓這樣的國家在失去進口石油、鐵礦砂、糧食的管道和出口市場下,將難以為繼。」
換句話說,這意味著我們習慣的、靠著全球分工與與資源交換打造出來的現代生活,走到了終點——也就是書名的意思。最極端、最悲慘的情況,就會文明崩潰,大家回到原始狀態去求生。書裡有更多針對不同主題、細緻的論證,牽涉到多種領域與專業,不過,他要講的核心想法是這樣的:
「這個過程將是充滿痛苦和創傷。『更多』的概念數世紀以來一直是人類的指路明燈。從某個觀點看,過去七十年的全球化只不過是強化版的『更多』,它大大提升了我們長期以來護持的經濟概念。在人口結構反轉和全球化終結下,我們不只是結束了對更多的長期經驗,也不只是開始進入一個更少的可怕新世界,我們還將面臨經濟的直線墜落,從文藝復興以來支撐人類經濟生存的一切事物將突然一起瓦解。」
聽起來很晦暗嗎?也許是的。我們希望不會如此,但作者的分析不能不說是很有說服力的。而近來世界局勢的發展,似乎更驗證了這一點。所以也不能不做好準備。
作者在書裡面以日本作為一個未來世界的典範。日本早早就進入超高齡化社會,勞動力短缺的情況下,他們的解決方案是在銷售地製造的「當地化」(desourcing),其結果是國內經濟成長停滯,也就是一般所知的失落的三十年,但在作者眼中,這至少是「優雅的老去」。
全書結尾給了一個稍微光明正面的論點,那就是,如果等到 2040 年代,我們可能會迎接又一次的翻轉。這看似樂觀的說法,只是強化了他原本的意見,那就是,從現在開始的十多年內,我們將會迎接一個世界政經格局重組,大多數人都將十分痛苦的局面。該怎麼辦?沒有怎麼辦,只能做好準備。
很多評論搔不到癢處,也是因為拿過去幾十年的經驗和標準,來思考當前的局面。但時代已經不一樣了。
新一期天下雜誌訪問美國智庫研究員 Stephen Wertheim,此人不久前寫了一篇〈臺灣迷思〉(Taiwan Fixation),鼓吹美國不必協防台灣,甚至應該放手,不必為台灣跟中國衝突,因為台灣影響沒那麼大。整篇文章讓人看了頻頻翻白眼。不知這位研究員是否注意到台灣內部的確有種民意是要遠離美國、加入中國?假如這件事情真的發生——事實上,隨時都可以發生——美國是否真無所謂?
但我要講的是,Wertheim 不是今天才這麼說,他從好幾年前就開始倡議美國應該放棄世界警察的角色,在川普上台之前就是如此。而且,他不只對亞太地區如此態度,對烏俄之間也是如此,可謂新一代孤立主義與失敗主義的代表。
他在訪談中一開始強調,並非鼓吹棄台論,而是希望盟友能夠加強自身防衛實力。不過,如果防衛台灣不是美國利益,主張美國退回第二島鏈,美國又憑什麼來對台灣比手畫腳呢?
但訪談中 Wertheim 說對了一點。那就是單極主義的世界已經結束,90年代以來的後冷戰承平局面,正在改變。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想法,孤立主義的心態,也不是川普一個人的想法。不管外界喜不喜歡,都必須面對這個事實。
在沒人維護秩序的世界裡,大家都只能自尋活路。
The End of the World is Just the Beginning。(本文轉載自作者臉書/作者為聯經出版社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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